王新宽
“轰轰轰,吱——”,车子停在屋门口。一身迷彩服的四弟,像刚打了一场胜仗归来的将士,英姿勃发。几个帮工跳下车,往屋里搬着锄头柴刀。他们说说笑笑,一点也不像在鹭鸶岭高山茶园挖了一天茶棵的疲惫样子。
挖茶棵是家乡的俗称,其实就是给茶园除草松土,以前多安排在秋季稻子收割之后。现在则不定,提前的人家占多数。茶农每天在晨曦中骑车出门,踏着夕阳的余晖归家。
酒醉似的夕阳,染红了天际。看着他们进进出出,我的思绪早已像冲锋舟,在岁月的长河里逆流而上。
40多年前,没有车子,路也不好。茶农在十几里外的鹭鸶岭挖茶棵,只能住工棚。“七(月)挖金,八挖银。”为了赶时间,这一住就是半个多月。不过却别有一番乐趣,至今想来,我还念念不忘。
夕阳落山,生产队长吹响了收工的哨声。那一刻,所有的辛苦便都在嬉笑声中沉淀成一种快乐,一份期盼。“山光悦鸟性,潭影空人心”。布谷鸟“不苦不苦”地叫着,四声杜鹃也“俺都不苦”地应和。一只黄狗像是绷紧的弹簧突然放开,一下弹跳出去,跑在了队伍的前面。走到小石潭边,大家洗去一身的尘土,也洗去了一天的疲惫。
回到工棚,女的择菜弄饭,洗衣晾晒。男的做起了木工篾匠活。做根扁担好挑水,做个洗锅帚好刷锅。一季茶棵挖下来,筷子、扫把、锄把、竹篓、畚箕……堆得像座小山。“谁家玉笛暗飞声”?华叔坐在门槛上,用自制的竹笛吹着婉转的曲子。
入夜,女队员住在四面封闭的土墙屋里,男队员住在四面透风的木阁楼上。
阁楼下是一架大水车,几台揉茶机。一条水圳正对着水车。我们几个年幼的缠着博学的辉伯讲鹭鸶岭、棋盘石的故事。好困的大爷大叔鼾声如雷,似与山谷里的涛声比高低。
听着听着,我也不由自主地进入了梦乡,一个美丽的传说如嫩竹般拔节生长。
在牯牛降余脉考基山上,一块崖石斜出山体,崖石上云雾缭绕。两个白发老人盘膝而坐,面前是一副棋盘。一对老夫妇,开山种茶收工路过,在旁边看了一会。两个白发老人,喃喃自语。崖石的四周,瞬间长出了许多绿油油的茶树。就在老夫妇讶异时,两个白发老人化作了两只鹭鸶,向西山飞去。“惊飞远映碧山去,一树梨花落晚风”。老夫妇感激不尽,朝着鹭鸶飞去的方向长跪不起,崖石上徒留一副棋盘。
后来,茶园被分到户,集体住山棚挖茶棵的日子渐行渐远。但我总忘不了那段峥嵘岁月,忘不了鸟鸣嘤嘤笛声悠扬,更忘不了那些苦中作乐的乡亲。不管隔着多少岁月,隔着多少云和路,鹭鸶岭和棋盘石的传说总能闯入我的梦中。
生活中并不缺少可乐的事,缺少的往往是乐观的心态。四弟他们不怕挖茶棵,乐意插粘虫板,不打农药,不施除草剂,只怕来年茶叶长势不好,行情不好,收入不稳。一年一年,他们在时光里奔走成年老的模样,在担忧中又总对未来充满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