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7:散花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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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12月30日 星期三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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拾果记(节选)

  □ 项丽敏

  1

  霜降过后,草啊树啊的种子都长好了。此时去往田野,打一个转回来,鞋帮上裤腿上,全是草籽,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身的。

  走在树下也是,冷不丁一颗果子砸在肩头,仿佛树上藏着调皮鬼,瞅你走过来,就摘果子扔你。

  昨天中午经过一棵银杏树,又被果子砸中,仰头往树上看,扑簌簌扑簌簌,飞出两只斑鸠,慌里慌张,鬼鬼祟祟,飞到对面的竹林里去了。

  莫非它们就是藏在树上的调皮鬼。

  树下,银杏果子落了满地,果皮橙黄,覆一层薄白果霜,微微打着皱。心里一动,这么好的果子,烂在地上多可惜,不如拾些回去。手里刚好有只白布袋,也不管会不会弄脏,从泥土和腐叶里将果子一颗颗拾起,装进袋子,很快,袋子鼓了起来,沉甸甸的。

  很久没有这样蹲在树下拾落果了。上一次拾落果是什么时候?三十年前?

  或许更久以前吧。

  记忆里最早的一次拾落果是童年——五岁左右,拾的不是树上的落果,而是地里长的黄豆。

  也是深秋,霜降前后,村里人将地里的黄豆连根拔起,摊开在晒场上,大日头下晒个两天,就能听到很美妙的爆裂声,砰,啪,一扇扇微小又秘密的门被撞开。

  可以打黄豆了,用木榔槌捶打,力度要掌握好,不能轻也不能重,轻了黄豆捶不出壳,重了又把黄豆捶得稀扁。捶过之后,将豆秸秆抖一抖,扔到一边,圆滚滚的黄豆留在地上,等着主人将它们拢成堆,装进麻袋,背回家。

  村里人再怎么仔细,还是有一些豆荚没捶开,这正是我期待的。捧一只掉了瓷的搪瓷碗,在那堆豆秸秆里翻来翻去,翻来翻去,捡拾遗漏的豆子,发现一颗,心里就欢呼一下。

  那堆豆秸秆像一个干枯、衣服破烂又很慈祥的老人,不忍心让捧着碗走过来的孩子失望,想方设法也要变出一些豆子来。一天,两天,三天……到第四天,孩子再走过去,发现豆秸秆没有了,地上凭空多了一个圆圆的、冒着烟的火堆。

  母亲看见孩子端着空碗回家,一脸委屈的样子,就说,又不是聚宝盆,哪能天天有,去洗手,晚上炒豆子给你吃。

  母亲将我拾来的黄豆洗净晾干,在锅里倒入菜油,油烟散了,舀半勺粗盐进去,倒进黄豆,噼里啪啦好一阵响,响得人心也跟着蹦起来。

  母亲手里挥舞锅铲,不停地翻炒,翻炒,香气溢出来了,起先是一点点,很快就浓郁起来,在空中打着滚,向人扑过来。噗噗,砰,啪……锅里响起更热烈的声响,想看,又不敢靠近,再说我的个头还没有灶台高,看不见。

  真着急,那么大的热闹看不见,真着急。

  在我觉得自己就要被香气吞没时,母亲已将一小碗焦黄酥脆的黄豆端上桌。等凉一点再吃,别烫了嘴,母亲说。

  2

  秋天的落果里,心心念念想捡拾的还是板栗和小毛栗。只是这两样野果又太难拾到,山里的小动物们总是抢先一步,想必它们是日夜守候在那里的,听到果壳炸裂的声音就奔过去,拾起来塞进嘴里,把嗉囊撑得鼓鼓囊囊,运回洞穴。

  这些野果原本就是大自然赐给小动物的食物,让它们领走也是该当。人类已占有了那么多的田地,和小动物们争夺食物就太过分了。当然,小时候是不懂这些道理的,跟在哥哥后面,在山上钻来钻去,实在捡拾不到,就用长竹竿打,将挂在树上的球果打落下来,脚踩上去,踏几下,将直立的尖刺踏平,再用剪刀剪开,取出果子。

  想起来了,前年曾拾过一次板栗,和诗人红土一道,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里。我们俩有个共同的癖好,喜清静,喜荒芜,喜无人处的野风景。也正是如此,我们避开了大路,向一条通往田野长满芭茅的小路上走,拐了几个弯,翻过一座山坡,就到了一户人家门前。

  这户人家的院门是开着的,院子里种了桂花树、柿子树、板栗树,每棵树都高过屋顶。桂花树正在开花,引来许多蜜蜂,嗡嗡不绝的蜂鸣衬托得四周越发寂静。柿子树也挂满胖胖的果子,板栗树的果子更多,触手可及。我和红土绕树走了两圈,仰头眼巴巴看着,不敢伸手去摘,这是人家院落里的果树,不可造次,再说这满身是刺的家伙,想下手也无处下手。

  过了一会,红土突然叫起来,她在地上的落叶里发现了板栗,是刚落下来的,小动物们还没有来得及搬走的——一颗、两颗、三颗……我们俩都来了劲,低头弯腰,把院子的边缘拐角找了个遍,居然捡拾了半袋子。

  这是人家院子里的落果,能带走吗?我俩拿不定主意。要么喊一下,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吧。喊了两声,没有人回答,走到门口,敲敲门,还是没有人回答。这时才感到屋子和院落有些异常——过于冷清了,没有鸡鸣犬吠的烟火气。

  或许这屋子根本就没人住。乡间常有这样的空屋子,原来住着的人搬进城,把老屋子的门一关,慢慢的,屋子就荒废掉了。

  这么好的地方,没有人住多可惜。我和红土感叹着,退出院子。这样的地方正是我俩梦想的居住之地,安静,偏僻,门前有稻田,屋后有青山,一条小溪在不远处浅吟低唱,空中除了蜜蜂和鸟雀制造的动静,再也没有别的声音。在这样的地方住下了,开荒种菜,修篱养花,再养几只鸡鸭猫狗作伴,看它们在院子里晒太阳,打滚,玩各种淘气的小把戏,多好。

  从小路上过来一个扛着锄头的村夫,红土走上前,问他可知屋子是谁家的,卖不卖。村夫说,早就卖掉了,这屋子,还有这片山,都卖给了开发商。

  我俩像是做了一个白日梦,回去的路上,又兴奋又难过,兴奋的是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,难过的是这地方不属于我们,并且很快就要消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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