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3:散花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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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01月31日 星期三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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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花落处疑晴雪
  □ 洪振秋

  岁寒三友中,惟一树梅花,最为妩媚诗意。

  红梅似点点胭脂,白梅微晕嫩碧,黄梅含春绰约。它们争先恐后地缀雪清妍,起初总是寒风乍到,突然一夜之间,便繁花缀枝。到凋谢时,并不是零零落落,而是几日之间,一齐抖得干干净净。梅花总是给人世间留下最美满的印象,最圣洁的形象。

  唐梅大气明媚,宋梅诗意孤寂,元梅虽染薰草之风,但画家王冕在江南绍兴府诸暨一个茅舍里画梅时,不经意中吟了一句:“吾家洗砚池边树,朵朵花开淡墨痕。不要人夸颜色好,只留清气满乾坤。”顿时元梅的清气弥满大江南北,令人神骨俱清,而它们的踪迹也很难寻觅,只有从唐诗、宋词、元曲中去细读,去品味。

  明代的梅花也已年久,虽雪泥鸿爪,但名山古刹之中,仍有几株尚在水云间,其干亦愈蚀,而旁茁枝茎,依旧著花,且弥复艳冶。清代的梅花,人世间倒有许多标本可见,虬枝屈曲,凡都梅花朵朵,照以阳光,色彩耀目,遐迩来观者众。或许龚自珍影响太深,病梅真的很多,心中总会升起别样的云霭。到了民国,国门洞开,春风徐徐,山水梅林,暗香笼袖,清代和民国的反差很大,更加觉得清梅感情复杂、孤傲冷落也。

  梅花本性高野,宜山隈、宜篱角,或宜小桥溪畔,亦宜松竹丛中。若置于金屋玉堂,便非梅花知己,而是迫使众多梅花成为一道平凡又俗气的冷菜了。也许清代梅花的际遇,注定是生不逢时也。

  近读嘉庆徽州状元洪莹的书稿,因为我和他是同宗同源,故花费的时间较多。起初,我只认为他是一个学富五车的老学究而已,可当读到诗句:“梅花落处疑晴雪,柳叶开时任好风”,眼睛为之一亮,顿觉春光无限,一改我原先对清朝梅花的看法,仿佛回到了诗意的宋朝,那一树树玉蝶梅与绿萼梅再次呈现在我的眼前,白者黄蕊,绿者绿蕊,雨浴脂凝,欹斜有致,若映衬雪中,可真是一个神采飞扬,酣畅淋漓的花雪境界。我一直十分喜爱“花雪”这个词,可眼前却比“花雪”明亮,俊美多了,不觉有鄙弃一切,愿为花奴之想。

  对清代梅花的误解,不仅是龚自珍的《病梅馆记》,还有近代才子周瘦鹃、郑逸梅诸先生之文章。在他们的文稿中,清代梅花始终浸透着这些液汁,有丰富的贬抑、弯曲、病态、无奈等元素,所以诗文中的信息,都是病恹恹的,诸如“小饮助郎诗思好,一盘生菜是梅花”“自是上阳高格调,一生悲喜是梅花”,还有“底事行迟二三月,料无清福对梅花”等等,要么把梅花做成生菜,要么寻梅不遇,要么悲喜混杂等等。俗不可耐,或孤独或残忍,哪有什么诗情画意,似乎清人耳目所接,尽是冷酷和孤寂,无可奈何的低吟浅唱罢!

  其实清代也有许多著名才子不是这样想的,洪莹状元如此,俞曲园大才子亦如此。俞曲园在中进士前,一直在徽州府休宁汪村当私塾老师,而且一当就是六年。清代道光年间,国运衰败,不知是天意还是无意,清宫保和殿的进士考题是“淡烟疏雨落花天”,面对这道考题,许多人都感到为难,无法下笔。可俞才子不这么想,反而诗泉喷涌,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:“花落春常在,天时尚艳阳。淡浓烟尽活,疏密雨俱两……”,浅黄宣纸似乎霞光万道,力透纸背,芳香扑鼻。皇帝见之大喜,曾国藩闻之大惊,宫殿内外顿时旭日临窗,春光明媚,梅香四溢。与前朝状元洪莹那句“梅花落处疑晴雪”,有异曲同工之美妙。他给病恹恹的清廷带来春光,也给文人送来晴空万里的梅之清气,这就是中国民族的梅魂所在,而且是永不消融的文化积雪。

  后世的虚谷和尚,尽管开始也反清,还参加了太平天国,一生坎坎坷坷、艰辛困苦,但改不了他对梅花的热爱。为僧后在姑苏瑞莲寺、狮林寺担任主持,却倾心于香雪海的梅花,在晨钟幕鼓中注视着寒来暑去,四时变化的梅林。那春梅含苞待放,冬梅披雪飘香,红梅夕阳斜照,月夜横影斜疏,他一幅又一幅地为梅花写照,一首又一首地咏出梅的诗篇。我记得他的一首《冬梅》:“满纸梅花起偶然,天成寒骨任周旋。闲时写出三千篇,行乞人间作饭钱。”三千幅并非夸张之意,而是梅花知己的肺腑之情。直到七十四岁的除夕之夜,他对着一只硕大的插满梅花的青花瓷瓶,大哭了一场。不会无端无由眼泪奔涌,男人情多累梅花,他的哭词就是最后的绝句《除夕》:“几声爆竹隔邻家,户户欢呼庆岁华。明日此时新岁月,春风依旧度梅花。”写后,他就困卧在沪上关帝庙的一张破桌上,仍然紧握那枝画尽天下梅花的画笔,乘鹤西归。

  多少年后,我依然不忘虚谷和尚的梅花往事,特意去了苏州,寻找着伟大的梅魂。沿着香雪海,盘山东行两三里的僻径狭路,至石壁山的水慧寺,登山门前的古月台,下瞰太湖三万六千顷,碧波荡漾;七十二峰青峦倒影,湖山一色,梅林茂竹,暗香飘拂,令人迷醉。虚谷临终前的哭及其哭词,是在哭途,哭天,哭地,哭穷,哭庙,哭无奈。哭天下事不可为,那是要借高大的庙堂来哭的,他那么沦落不遇,借得到吗?

  江南有多少梅林,我无法清楚,每棵梅树都有一定的高度。我仰望蓝蓝的天空,看着一树树梅花,花枝交错间,我脸上是花影、眼中是花影、心中是花影,彻底被迷了眼,晴天之下的梅雪真美妙,似梦似仙似人间。人世间的生命就是这样不息不止,朵朵蕊巧,瓣瓣洁白,树上缀满雪,地下积满雪,这是真真实实的“晴雪”,我已经深信这不是文人笔下的想象词汇,古人所谓的“梅清如雪、玉骨冰肌、梅花雪树”也不是夸大其词。

  几个头簪梅花的美丽女子笑着走来,一个个春意映脸,妩媚婀娜。如梅花仙子一般,也是从那梅花初见处来,到那梅花深处去。她们可不管这些梅树是明梅清梅,更不管是唐梅宋梅了。晕了脑,醉了心,或浅浅一笑,或回眸一笑,多少梅花故事,起伏隐约在江南烟雨中。

  梅花深处,香雪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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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花落处疑晴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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