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初秋的某个黄昏，小伙伴相约出门，拎只猪食桶，还有半个葫芦瓢，一起去溪边山脚下。那里有块巴掌大的小菜地，几天前父母从河塝下扒拉出来的，割了边上的茅草，烈日暴晒后，放一把火，生地带着尘世的烟火味，就是熟地了。撒上几粒菜籽，盖上薄薄的一层茅草，剩下的事情归孩子们了。

　　村人称那为菜秧地，虽然是一丁丁，却是家人盘里的希望。村童们没事，就在太阳西垂之后，去给地润水。那年月，难得有塑料喷水壶，溪边舀上半桶水，晃荡晃荡地拎过去，手里葫芦瓢一挥，潮湿的扇面留在泥土上。只是手势配不好，贫瘠的一点泥土，容易冲走，菜籽也一起流失。挨骂是免不了的，好在地里铺了茅草。即可遮阳，又呵护泥土。

　　一览无余的泥土上，空荡荡的，开始是什么都没有，一片空旷和静寂。阳光炙烤，泥土发白，没有人知道泥土里的事情。环境是别人给你的，成长是自己的争取。两三天后，菜秧地开始热闹起来。先是钻出泥土的一点淡黄，然后是零星几点绿，很快，整片都是一对绿芽。小小的叶子，厚实而翠绿。浇水时，手势更要灵巧，冲走的不再是泥土，而是生命。拣走铺着遮阳的茅草，菜秧地就名符其实了。弱小的生命，满满的期待，几天的付出看见了一片生机。

　　隔天再去，一地菜秧，有的在绿芽中开始绽出新嫩芽。润水，滋润的是泥土，更是从泥土里生长起来的青菜，尤其是淋湿了伴随青菜一起成长的村童。生活的尘世看似没有变化，但是在精心付出以后，在坚持之后，目睹了生命的过程。菜籽儿，看着安静地在棉布袋里，不声不响，其实吧，它们是在等待时机，雨露来临的时候，只要播种就及时吐绿，在他人的世界里绿成一片油油的快乐。

　　菜秧润水，是隔三差五的，有时父母挑空粪桶路过，站在溪边，直接用长柄的粪勺把水扬进菜地。粪水是青菜的营养液。小叶芽在地里挤挤挨挨的长不开了，只有间掉一些，腾出空间，间过一两次之后不久，餐桌上就出现一盘小青菜，碧绿水灵。

　　自己流汗种出来的菜，自然清香无边，滋味无穷。但不能常吃，留着移栽。玉米搬回家，山芋挑下山，青菜带着泥土，换了新环境，隔着一尺距离，横竖着挖宕栽入。新环境，总是先不适应，蔫蔫了几天，半勺清水粪下去，很快站直了身体，叶子变大变圆变翠绿。

　　吃小青菜的日子不常有，多是等到青菜茁壮成长之后，这棵剥一叶那棵剥一叶，小心翼翼，怕扯痛扯坏了它们。只有到了年底，才整棵砍回。跟去山上看时，才发现它们不知何时，占领了大片的茶棵地。我惊叹着，好大的青菜啊。母亲却说，它们是油灯菜。我一直以为青绿的就是青菜，误会了。农家子弟，不辨五谷菜蔬，惭愧！

　　青菜，在秋冬时节一直受宠，成为餐桌上的日常。可它，却常被人“忽悠或无视”，亲朋来时，主人盛情“吃菜吃菜”，筷子带领着指向肉的方向。主人谦虚“没有什么菜”，一盘青菜明明在。原来，在待客时肉才是菜，青菜只有在边上尴尬了。

　　我爱青菜，没有弄错对象，是专一而真诚。有过种菜的亲历，陪伴过它的成长，见过它们的环境。熟悉的它们，是远房的亲戚，看见就开心，不见就想念。古时私塾先生“青菜豆腐不可少”，身为人师，“一箪食，一瓢饮，在陋巷”感觉挺好，其他都忽略不计。

　　蜗居小城，有闲走路散步时，看见路外的它们，看见山林边的它们，看见废弃房基上的它们，都有着一种久违的感觉。它们，似乎都是在等我的到来。在小城，要是拥有一个宅院，种上些青菜，再寒冷的季节，都有着勃发的喜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