臧 舒
皖南的深秋是从柿子红了那天开始的。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庭院里的那棵柿子树，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，那时候大舅家从郊区搬到了城里，旧房子面临拆迁，大舅不忍心种了多年的柿子树就这么被砍了，便将他家的柿子树移栽到了我家庭院里，这一种就是几十年。
在合肥生活了一辈子的爷爷于那年夏天离开了我们。为了方便照顾奶奶，爷爷去世后，父亲便将奶奶从合肥接到了黄山生活。刚来黄山那段时间，奶奶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，一边思念着爷爷，一边掉眼泪。家里人为了给老人家解闷，买了一只小鸟，每天叽叽喳喳地叫着，奶奶养着小鸟似乎看开了许多，开始走街串巷地去感受黄山的新生活。奶奶来黄山之前，家里的庭院一直只种一些赏心悦目的花花草草，奶奶看着庭院里的花草嘴上不说喜不喜欢，可劳作了一辈子的她，心里总想着去田里干点农活。那天大舅运来了这棵柿子树，奶奶看见眼前一亮，不等父母回家，就赶忙谢过大舅，收下了这棵柿子树。等我们下了班、下了课，一回家就看见夕阳下奶奶额角挂满了汗珠，一个人在庭院里正忙着挖地，准备种下这棵柿子树。看着奶奶如此投入，父亲二话不说也去屋里取了个锄头，来到院子里和奶奶一起锄草、翻土、挖地，我和妈妈见状使劲地扶起柿子树，全家一起在爷爷过世的那一年种下了这棵柿子树。刚种下的那年，柿子树似乎有些认生，没有结果，自然也没有柿子。
柿子树来我们家的第一年虽没有结果，但高大的柿子树下，却成了庭院里避暑的好去处，院子里的小朋友常常来到我家柿子树下听鸟叫、捉蛐蛐、玩泥巴，那树荫下是我们五彩的童年。记得有一天晚上，我去同学家玩，玩完回家已经是八点多了，回到家，就看到奶奶一个人坐在柿子树下，摇着扇子看月亮。我好奇地问奶奶怎么不回家看电视去，奶奶说：“伢回来啦，我等你呢，不看不看，你咋搞这样迟。”听奶奶说放弃看电视只为了等待我回家，我的心里涌过一阵暖流，那天晚上，我和奶奶在月光下坐了好久，听她说以前的故事。那天，月光下，树荫里，柿子树开花了。
不结果的柿子树成了家里的一大难题，为了柿子树结果，全家一起出动，开始了积极的研究。爸爸说要去找特别会养花的一个爷爷问问看哪出了问题；妈妈说要去大舅家拆迁的老宅那儿挖一点原来的土埋在树下；奶奶说种柿子树就和种菜一个道理，要天天浇水、浇肥。大家各执己见，都觉得自己的方法可行。经过一番讨论，大家各自行动寻求真理去了。爸爸找来的爷爷绕着柿子树走了一圈，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，说是柿子树旁枝太多了，需要修剪一下旁枝，保持主干营养，爸爸听取了这位爷爷的意见，当天就利落地把旁枝给剪了个干净；妈妈去大舅家的老宅挖了一桶旧土，埋在了柿子树下；奶奶每天积极地浇水浇肥。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起作用了，也可能大家的方法都起作用了，柿子树上米粒般的小花开过后，长出了青绿色的小果实。
初中那年，柿子树硕果累累，霜令过后，叶子落尽，果实累累，远远望去一个个高悬在枝头的柿子，沉甸甸、红彤彤而又甜蜜蜜，如火如荼、流光溢彩、灿若朝霞，装满了一箩筐一箩筐的回忆。要说种柿子树那是没我的功劳，但摘柿子那我是当仁不让。从长出果实的那天开始，我就盼着柿果快点长大，看它从青衣到黄衣再到红衣，我便着急忙慌地提上篮子，搬着梯子和奶奶一起来到了柿子树下，就怕晚了一步柿果就被那可恶的鸟儿给吃个精光。母亲看我急急忙忙的样子总是不太放心，总希望我下来，让她上去摘。摘柿子这么有趣，我怎么可能下来。父亲倒是不大希望我们把柿子摘光，他觉得我们不会吃很多，总希望把成熟的柿果给那些野生的鸟儿吃了算了，也算是回归自然。我和奶奶就当做没听见他们说的话，两个人分工明确，我摘柿子，她提篮子、扶梯子，不太高的那一圈柿果，一会儿工夫能够着的就被我们俩摘个精光。摘到那种已经软乎的，我都会轻轻地递给奶奶，让她放在一旁，待会摘完我们一起品尝丰收的果实。再高一点的柿子我们就不摘了，就当听了父亲的话，树顶的柿果喂鸟儿吃吧。摘完柿子，我和奶奶不等洗手就把软乎的柿子给剥了皮，哧溜一声便吞进了肚子里。丰收的金秋，柿子红了。
前年秋天柿子格外的红，但奶奶却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跟着我一起摘柿子了。当我爬上柿子树朝下望去，只见她坐在轮椅上，昂着头双眼懵懂地看着树上的红柿子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。我摘了个软乎柿果爬下树递给她，她接过还来不及剥皮就要生吞了，母亲赶忙把柿子拿过去，剥了皮一小口、一小口地喂给她吃。吃完一个，她伸长了手臂还问我要柿子，怕她胃吃不消，我别过头去就当没看见，没再给她摘柿子吃了，现在想来，那是我给她摘的最后一个柿子了。
去年冬天，陪我长大的奶奶离开了，柿子树下再也没有了她的身影。今年的秋日格外凉爽，换上高中的旧校服，爬上树，摘了满满两筐柿子，和以前一样我把软柿子拣到了一边一字排开，父亲连着吃了两个软乎的柿子，还说他之前从来没陪我们摘过柿子，也没吃过刚摘下的软柿子，这自己成熟的软柿子还挺好吃的。看着父亲帮我提着篮子、扶梯子，我又想起了奶奶，虽然您再不会在柿子树下等我们，但我们对您的爱和思念一直都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