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3:六棱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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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10月09日 星期二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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汪曾祺先生侧记(下)
  程 鹰

  三、拜谒汪先生

  第二次见到汪曾祺先生,是在5年以后的1994年8月。那一年7月上旬,我正在家里看世界杯看得昏天黑地,导演刘冰鉴突然来到黄山,把我“押”到北京去改编电影剧本《砚床》。我在宾馆里熬了一星期,终于把剧本完成了,大家都很满意,而我也没有耽误看世界杯的决赛,为罗马里奥喊破了嗓子。

  第五代导演开山祖张军钊先生知道我写完了剧本,就约我到他家去住一段时间,想侃一个电影本子出来,我记得当时侃的本子暂定名为《阴阳大裂变》。我们俩侃了20多天,没有裂变出多少东西,于是我决定回黄山,和军钊分头慢慢想。

  离开北京之前,我想去拜望汪曾祺先生,于是就给汪先生家打电话,但总是打不通。我猜想汪先生家可能换了电话号码,于是就给作家出版社的著名作家陈染打电话,向她要汪先生家的电话号码,不料陈染也不知道汪先生家的号码,不过她说她很快就能问到。果然,不一会儿,陈染的电话就打过来了,告诉了我汪先生家的电话号码。我仔细地记下这个号码,然后开始拨打,我几乎打了一整天,居然还是打不通。我疑心自己记错了号码,于是再给陈染打电话核对,核对的结果是没错。于是我继续用这个号码拨打,但无论我怎么努力,就是打不通。我又开始怀疑陈染记错了号码,就请她再帮我问问。照例是不一会儿工夫,陈染的电话来了,说是她问了作协的好几个领导,都说是这个号码,没错。这下子我没辙了,心中空落落的。军钊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,笑着问:“你非要见这个汪老头吗?”我说:“好几年没见了,我很想看看他。这次来北京,就有这个打算,我还给他带了点土特产。”这话刚说完,我突然想起我还有林斤澜先生家的电话号码,心中一边祈愿他家的号码没换,一边拨号,很快就拨通了,接电话的正是林斤澜先生。他一字一顿地告诉了我汪先生家的号码,我一笔一画地记下来,然后又核对了一遍,这才放心。

  当我拿着这个电话号码准备拨打时,我觉得这个号码和陈染提供给我的那个是一样的,这一下我的心彻底凉了,不想再打了。军钊把两个号码拿过去仔细看,突然发现了问题:敢情这两个号码最后的两个数字不同,颠倒了,比如一个是71,一个是17。于是我赶紧用林斤澜先生给的号码拨打,一下就打通了,接电话的竟然也正是汪先生。我忙自报家门,汪先生那边一听就想起我来了,聊了几句后,我们约定第二天下午我去他家看他,他仔细地告诉了我他家在蒲黄榆的详细地址。

  因为心切,在张军钊家吃完午饭,我早早地就就打“面的”往蒲黄榆奔,到了汪先生的住处,才午时一点多钟。上电梯的时候,恍惚记得电梯入口是一片积水,进了电梯上行的时候,电梯摇摇晃晃的。到了九楼(如果我没记错),我找到了汪先生家的门牌号,于是敲门。应声开门的是汪先生的儿子汪朗,他问:“您找谁?”我答:“找汪曾祺老师,约好的。”汪朗说:“我爸还在午睡。”我正踌躇着,汪先生出来了,连连说:“请进请进,昨天约好的。”于是汪朗放行,汪先生领我进了客厅。

  房子是两室两厅,但都小得可怜。有一室的门始终关着,是因为汪先生的老伴施松卿因病在里面休养。汪先生领我到客厅时,我发现他的步履有些蹒跚,精气神也远不如五年前。我们在旧沙发上坐下,汪先生问我:“你现在在哪里?”我答:“在安徽。”汪先生说:“呆在安徽干嘛?”此言一出,我知道汪先生已经忘记我了,于是我赶紧跟他说我是安徽黄山人,五年前曾陪他和林斤澜先生在黄山游玩的细节,他终于想起来了,说:“徽州是个好地方,好地方!”说着他递一支烟给我,于此同时,我也正掏烟递给他,两人不禁一愣——因为我们抽的都是“石林”牌香烟,汪先生一笑,说:“这烟好,好抽,还不贵!”

  接着,我就跟他说起找到他的艰难,并把电话号码的事跟他说了一通,不料他听后突然冒出一句:“陈染提供给你的号码,是火葬场的号码。”我听后心中一愣,他却粲然一笑,有些天真,还带点调皮和得意,而我的心里,却有些苦涩和怅然的感觉。

  那天下午,我在汪先生家坐了近三个小时,因为是闲聊,很随意,有许多话题我都忘了,只记得一些零星片段——我记得我们谈到书法时,我问他觉得弘一法师的书法如何?他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别具一格。”我知道汪先生对自己的书法是很自信的,就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。于是转了一个话题,我问:“我在一些文章里看到,您打算写一部有关长征的长篇小说,现在开始写了吗?”他说:“原来想过,现在这念头淡了。我觉得我的语言风格不合适写长篇,尤其不合适写长征这类大题材的长篇。”他说这话时,表情有些无奈,又朝客厅里摆放的小电视机上看了一眼,电视机上正播映着一部长征题材的电视连续剧。

  汪先生家客厅很小,陈设也极简单,一旧的长沙发,一小电视机,一学生课桌般大小的木桌,木桌上放着一摞已经画好的花卉。我问:“画这么多画,是准备办画展吗?”他不解地望着我,说:“办画展干嘛?我这是有空的时候,就画几张,好玩。有喜欢的朋友来要,我就落个款,让他们拿去。”我听了,心中一动,想跟老先生要幅画,但我踌躇了好久,最终还是没有开口,因为我看出汪先生的身体显然不如从前,而画画也是累人的。

  说到画画,我又想起一个细节:汪先生家客厅的墙壁上,只挂了一幅小画,跟一幅斗方那么大,而且是一幅水粉风景画。我好奇地问:“那幅画是谁画的?”汪先生回答说:“是南京的一个小伙子画的,没名气。”我不禁有些纳闷,因为我知道汪先生和黄永玉他们很熟,家里一定藏有一些名家妙品,为什么不挂呢?于是我问:“为什么要挂这幅画?”汪先生简短地说了三个字:“我喜欢。”我顿时说不出话来了。

  客厅的地面上,堆满了《汪曾祺文集》的样书,到了将近五点的时候,我向汪先生要了一套文集,汪先生给我签完名后,我就提出告辞。汪先生说:“吃完晚饭再走吧,咱俩喝几杯。我现在没力气做菜了,让汪朗做,他现在的厨艺也不错!”我不想再烦劳老先生,就编了一个借口说不走不行。临别时,我把带的土特产交给他,说:“一斤黄山毛峰,两斤蕨菜。”一听到“蕨菜”,汪先生眼睛一亮:“蕨菜?新鲜的?”我心头又是一怔,因为那时是八月份,哪里还有新鲜的蕨菜呢?我知道汪先生确实有些老了,不由一阵心酸。

  汪先生脚步蹒跚,执意要把我送到电梯口,我们就此告别。此后,我再也没见过汪先生。

  1997年5月17日,在《广州文艺》杂志工作的我,得知了汪先生逝世的消息。杂志社主编让我拟一个唁电,我居然写不出来,接下来的两天,我都没有上班,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想了很多很多。

  再后来,我读了许多关于汪先生的纪念文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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