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世兵

　　不知怎么搞的，梦到了外公，他其实早已辞世好多年。

　　对于我来说，外公的印象是模糊的，也是清晰的。

　　在我们当地有这样一句话，玩在外公外婆家，吃在丈人丈母娘家。此话不假。我的童年，有许多快乐时光是在外公外婆家度过的。

　　我的家和外公家仅一山之隔。去外公家，走公路，要绕上一大圈，坐车不能直达，要换乘两次，拖儿带女的，等车坐车下车麻烦死了。我的印记里，好像没有一次是坐车去外公家的。走山路，要翻山越岭几十里，小半天就可以到了的。不用花钱不说，还可以锻炼脚力体力。

　　一年之中有两个时段，我们一家子肯定是要去外公家的。一次在寒假，春节初二去拜年；一次在暑假，通常是一放假就去。每次去，外公总是乐呵呵的，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。他最关心我的学习有没有进步。每次我都把成绩单带去给外公看，他夸我是个学习的好料子，将来有出息。他那近乎太直接的夸奖，搞得我每次都不好意思。

　　我的外公烧得一手好菜。村中只要有什么红白喜事，都会请他去掌大勺。自然，家里的小锅小灶他也拿得起、放得下。外公总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个，一大清早就要为一大家子的早饭忙活。

　　外公有个习惯，他先为自己烧一杯水，就一杯，等泡完水后，再烧一整锅水。趁水烧着，他再烧第二口锅，炒菜煮饭。等大铁锅烧热，倒入些许菜籽油，先炸点苞芦松、花生米、酥稻米什么的，就一小盘，够他一个人享用就好。

　　接下来，就是他大展厨艺的时候了。他一边炒菜，一边吃着刚炸出的早点，不时呷着几口热茶。看得出来，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。

　　外公育有两个女儿、四个儿子，含辛茹苦地把六个孩子拉扯大。我的母亲是子女中的老大，自然得到外公更多的怜爱。只要是外面帮厨、出门做客有什么好吃的，他都用包袱裹着带给母亲吃。母亲上学了，外公给她缝制了一个书包。一学期下来，外婆说，女孩子读什么书啊，学会洗衣做饭、拿针拿线就行了，让她停学带弟弟妹妹。外公拗不过外婆，母亲只得中途退学了。这成了外公和母亲一生都难以名状的痛。

　　母亲长成大姑娘了。父亲来外公家提亲。母亲她根本相不中父亲。

　　外公却欢喜得不得了。在提亲的那段日子里，父亲天不亮就把水缸里的水挑满，把门口的柴火锯掉、劈开、码齐，打扫庭院、生火做饭，甚至挑粪浇地，把外公那一大家子的脏活累活全干了。外公说，父亲这个小伙子靠得住，就把母亲许给他了。

　　要不是外公的“英明决定”，就不会有我什么事了。单凭这一点，我也要感谢他一辈子。

　　1991年，我考取了师范学校，跳出了“农门”。外公格外高兴，翻山越岭前来道贺。他挑了一个担子，一头是新买的棉被，一头是猪肉、鱼、面条等物品。路上行人问他，这是去哪里啊？外公逢人便讲，我大外孙考取中专了，我去喝喜酒。

　　记得那天晚上，外公喝了好多酒，醉了一晚，也吐了一地。

　　我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，外公就过世了。他患的是肝腹水，肚子浮肿得特别厉害，简直与病前是判若两人。临死前，我前去探望。他已经在床奄奄一息了。知道是我来了，他勉强地睁开眼睛看我，嘴里嘟囔着，可是啥也说不出来，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笑。

　　没过几天，外公就走了。出殡的那天，雨下得很大。我嚎啕大哭，任凭我的泪水在雨水中肆意地飞。奇怪的是，等他入土为安时，雨止天晴了。

　　外公去世后，没几年，外婆也仙逝了。他们的孩子也各自成家了，次第搬出了老宅，只留下三舅这个小家守着。

　　我已经好久没有走进这座老宅了。如果时间允许，我会学着小时候的样子，走一次山路，到外公家再看看，给他深深地鞠上一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