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立华
这些年春节期间，我都要去一趟休宁县城，看看老同学、老朋友，而每一次去，常常要走一趟海阳西街，从陪郭头开始朝西，一直走到西门桥为止，因为距离不长，不到半个小时走完。印象中，开始几年，路上经常能遇到熟人，这些年来，竟很少有这样的相遇了，于是我渐渐感到，我离开这里时间实在是不短了，再则就是自己已经慢慢老了。
我出生在屯溪，两岁的时候随父母到了休宁，直到十八九岁外出读书，毕业后又回到这里，工作了两年后，在1984年调往屯溪，同一年父母也都到屯溪工作，家也就搬离了休宁，因此我在休宁生活了二十多年，离开也快四十年了。
五岁以前的生活已经没有什么记忆，五六岁以后的日子倒还有些依稀印象。能记得的最早的居住地就在西街。那是通向海阳中学的一条巷弄里，休宁县委党校就在海中的隔壁。记得当时的那儿除了许多老房子，还有几排平房，我们就在平房里住，平时经常在巷弄里和海中校园里玩。我大概八九岁开始每天要到巷口隔壁的一家老虎灶给家里打开水，开始是每次一瓶，后来也打过两瓶。党校的右边隔壁住着一家姓汪的人家。1968年因为父母忙于工作（后来知道是到合肥参加“万人学习班”），还把我托到这姓汪的人家一段时间。1969年发大水，我记得洪峰到来之前的半个小时，我们一群玩伴都还在巷弄里吵闹，突然就被大人们叫回家，不一会就看见洪水不知从哪里涌来，几乎所有的地方瞬间都是水，我们到了一座旧房子的楼上呆了一夜。第二天到姓汪的人家一看，他家进的水差不多有一人多高，大部分东西都泡了水了。
几乎每天都要通过小巷走到西街，那时的西街住家多，过往的人也多，从川湖方向进城的农民都是过西门桥穿街而过。有挑着菜的、挑着粪的、挑着各种农具和家用竹木器具的，当然还有板车、独轮车和骑自行车的，自行车上除了带着人，还有带着箩筐、甚至比人还大得多的各种东西。当时县城里共有东南西北四条街，除了街心陪郭头有几家商店，只有西街店铺比较多，北街南街是柏油路，东街比较短，西街是石板路，属于徽州传统的商业老街，我印象深的是陪郭头西街口是一家海阳饭馆，放学时常常看到一些乡下进城的农民面带酡色从里面出来，也许他们刚刚做成了一桩买卖，手里刚好得了几个钱买了些酒食吃喝。朝西走一两百米分别有肉食品公司、土产公司门市部、糖烟酒店、理发店和一家我们叫“胖子吴”的百货店。这店名为什么叫“胖子吴”，小时候伙伴们曾经争论过,好像谁也说服不了谁，至今还不甚了了。再往西到街中央有一家面点店，过后有一家百货公司，这些都是一些比较大的商店，其实还有许多一两个人经营的小店铺，像修理钟表、门锁之类的，我一个同学的父亲就是修钟表的，他把一个圆筒镜子夹在一只眼睛上拨弄着手表，可以吸引我们看上半天。再朝西，就是我曾经读过书的海阳三小，后来又改成了幼儿园，它在西街往南面拐一点，这个口子上的北沿街，有我一个姓汪的同学的家，几年前去的时候，看到门上挂了一个“胡开文墨店”的牌子，原来还有这个来历，小时候对此一无所知。
从海中的巷弄到西门桥大约还有四五百米，我小学的同学住在这一段的特别多。巷口对面有一位姓张的同学，我常去他家里玩，他母亲对来人都十分客气和关心。他后来读了医学院，一直在县医院当医生。他有渠道弄到在当时都是不让小孩子读的好多书。我记得有一次他拿来本《秋海棠》，实在让我大开眼界。我家后来从西街搬到北街，来西街次数最多的就是去他家。
据我休宁的老同学跟我说，西街最繁华的时间是上世纪80年代，那时经济开始搞活，而新城区建设尚未起步，西街的商业气息虽比不上屯溪老街，却也是店铺林立，人气旺盛得很。可惜那几年我休宁去得很少，脑子里竟没有这种最繁华时的印象。再有印象的就是后来它渐渐变得冷清下来，新的城区在向周边的空旷地带发展，新开的公路绕过川湖从北面进入县城，西街就渐渐被边缘化了，往日的繁荣似乎只成为了记忆。
许多次，和休宁的朋友聊起西街的现状，都不免唏嘘感叹。一个地方总要发展，人们一方面得益于新的变化，另一方面又希望老的地方不至于完全衰落，这在现实中可能很难做到，有的时候、有的地方也没必要做到，只是一部分人的心里情感有所失落、有所怅惘罢了。拿西街来说，虽然我的关于它的记忆里几乎都是波澜不惊的平平淡淡，总拎不出什么属于它的惊心动魄，但它却像休宁的五城米酒一样，虽不甚烈、却是绵长而充满后劲。我的籍贯不在休宁，离开那里也将近四十年，但我的休宁土话却至今十分流利、并且能与屯溪土话区别得清清楚楚，我知道这正是从西街开始练就的童子功，从那些买卖、吆喝甚至吵架声中接受的最地道的影响。现在每当人们说起休宁，我脑海里瞬间涌出的就是那条长长的西街，那是在我的记忆深处编号珍藏的，其它的，还没来得及注册呢。
也许记忆永远都将是记忆，过往的东西也因为它已经属于过往才值得我们怀恋。不止一次听朋友说希望西街能够重现往日的繁荣，愿望虽好，可我心里知道，即便它或许会在某种开发下再现繁荣，但除了“繁荣”之外，其它很多方面都会跟我们的记忆不再一样，而只能成为更年轻的一代心里“西街的记忆”。